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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?”厚著臉皮不顧傅諍的臉色,喚來喜置辦去了。

禦膳房的廚子將小皇帝平日的飲食規律摸得一清二楚,來喜一去,就將盛滿的漆盤奉上。來喜看了看,道:“今日首輔大人與陛下一同喝茶,大人多備些首輔愛吃的唄。”

禦廚為難道:“首輔大人?這個恐怕要重新做,多費些時候。”

來喜疑道:“沒有現成的麽?”宮裏頭的主子雖不多,但岑睿喜歡吃零嘴,點心是隨時備著的。

“傅大人的口味……比較獨特。”禦廚回答得很小心。

入了禦書房,來喜將茶水布上,記起禦廚的再三叮囑,留意將傅諍那碟糕點擺在了他面前。退下時偷偷瞧了眼傅諍,獨特?有多獨特?

傅諍為岑睿與他各斟了兩杯茶,茶湯碧青,騰起兩道裊裊霧氣,盤出苦澀清香。

恭國人好茶,在建朝初期還出了個著名的“茶聖”,將喝茶的工序分了十六道,每一道務必講究個優雅、細致。

岑睿生在鄉野裏,飯都吃不飽,哪有時間學這些門道。所以來京城早些時候,那些世家子弟表面上對她恭敬,暗地裏罵她粗鄙的大有人在。她雖不長進,但好面子啊,跑去她老爹那哭嚎了。孝文帝將那些子弟的老子們叫進宮裏罵一頓,卻也覺得自己這小兒子得培養點高雅的情趣愛好。氣走了三個老師,岑睿煮茶、斟茶的手勢看著也像那麽回事了。

可做得再像樣子,岑睿打心眼認為自己還是個粗人,大抵有些氣質是後天不能彌補的。

傅諍呢,大概就屬於先天氣質卓越的那類人。從他低眉斂袖斟茶時那一瞬,岑睿恍惚從這個平淡如水的人身上看出了無邊風雅之情來。

“陛下請用。”傅諍雙手將茶奉上。

岑睿受寵若驚地接過,喝茶時也不似往日牛飲,輕呷一口,似比往日甘醇許多。

“陛下的心不靜,所以有些事想做而做不好,這並不代表陛下做不到。”傅諍平靜的聲音穿過茶霧飄來:“慌亂、緊張、發脾氣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,事情愈是覆雜,陛下愈是要保持一顆冷靜的心。”

難得與傅諍這麽心平氣和地說上話,岑睿的心境也不覺被他的聲音感染得寧靜緩和:“我知道。”

靜然相對地飲了一會茶,岑睿尋了輕松點的話題問起:“傅卿你與老爺子……就是先帝,是怎麽相識的?”既然被老頭子指派做首輔,又為什麽會在清水郡做個八品的通判呢?

傅諍道:“在往清水郡赴任之前,我曾在京中當值。”

“哦?哪個衙門的?”岑睿算了算時間:“那時傅卿應才考取功名不久吧。”

沈吟了會,道:“微臣,原本供職在禦史臺。”話鋒一轉:“明日早朝後,陛下願意與微臣去個地方?”

“呃?”沒回轉過來的岑睿呆望著傅諍:“什麽地方?”

“保密。”傅諍賣了個關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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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諍走後,岑睿派人去了吏部取了傅諍官藉,從前往後看去,最後落到一行字上“景元二十年,禦筆欽點一甲榜首。”

傅諍竟是那屆科舉的狀元郎?

一介狀元,前途無量,為何後來會被貶到清水郡去?岑睿百思不得其解,信手拈了塊糕點放入嘴裏,嘗了一口,眼睛眉毛鼻子擰到了一塊。忙吐了出來,灌了一口茶,才去些味。

這味道也……

來喜進來伺候,看見岑睿的苦相,忙問:“陛下怎麽了?”

“今兒禦膳房的廚子是把糖當做鹽放了?”岑睿指著酥餅問:“甜,太甜了。”

來喜一瞧,道:“陛下,這是禦膳房特意為傅大人做的。說是,傅大人就愛這個味。”

傅諍竟嗜好甜食?

作者有話要說: ……五王爺還沒登場,我的罪過……下章下章,我加快進度。

【拾貳】意外

辰時初刻,幾匹輕騎挾著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從皇城角門悄然駛出。馬上人皆做簡潔利落的短打裝束,看上去與富戶人家裏的護院無異。馬車麽……

一個字,俗;兩個字,惡俗。

金頂紅漆,遍繪銅錢牡丹,連馬脖子上套著的韁繩都纏著閃閃金絲,唯恐路人看不出車主的財大氣粗。

車是岑睿精心挑選的,面對一臉嫌惡的傅諍,她哈哈哈道:“這樣別人只會以為我們是個土財主,絕不會想到裏面坐的是傅卿和我。”

傅諍立了會,一聲不響地搭起衣擺,上了車。因是微服出巡,傅諍換了一襲圓領舊白袍衫,袖裏揣了柄白梅折扇,無形之中隱去了些官威,添了份清爽儒雅。

岑睿看慣了他著紫袍配金魚袋的模樣,見他這麽打扮,站在車下仰頭望著,滿口誇道:“傅卿這麽穿,好看的緊了。”

用好看來形容一個男子……傅諍低眼,卻見岑睿漆黑星亮的眸裏滿是真摯讚許,便也懶與同她一般計較。

但,扇子在掌心一敲,這嘴沒邊沒防的毛病還是得改。

今年春早,二月開初,官道兩側的柳枝上攢起了點點綠意,新鮮可愛。燕雀穿梭過林蔭柳綠,掠過幾道飛快的剪影,引得幾個趕著春暖,早早穿襦裙搭披帛的姑娘家們駐足觀望。金團花色的裙裝掩映在水色山光,自成一道美景風光。

岑睿趴在車簾處撥開一條線,與來喜你一句我一句地點評著姑娘的姿容,由此又巴巴拉拉地扯到了:

“那個小姐小人知道!是刑部尚書李大人的私生女啦!”

“胡說!李老頭都七十高齡了,還能生的動麽!”

“哦,那就是李大人他大孫子的私生女啦!”

“扯淡!他大孫子才四歲!”

傅諍不落痕跡地翹了翹嘴角,但又想起此行目的,那縷笑意很快消逝了去。

“傅卿、傅卿你快來看!”岑睿突然折回身,一把攥住傅諍的手急急往外拉:“那是不是岑嬛?她身邊的公子是誰?我瞧著有幾分眼熟,可又想不起他哪個衙門的。”

冷不丁被岑睿這麽一扯,傅諍晃了下神,任她拉了過去,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:“公主身邊的人是右相徐師的次子,徐立青。此人無心功名,但擅筆山水,在京城乃至周邊鄰國都小有名氣,現在畫院供職。他曾為陛下作過小像,所以陛下眼熟並不奇怪。”

“徐老頭的動作夠快啊……”岑睿拖長了音,興高采烈地坐了回去:“明日我要嘉賞徐相,這麽神速地替我解決了個禍害。”

傅諍聽她一口一個我,又聽她隨口就要封賞徐家,眉頭皺得更深了:“陛下……”

岑睿擺擺手:“一句玩笑話罷了,傅卿千萬別當真。還有,既然此行沒有公開,你別再喚我陛下了,我也不喚你傅卿。你我直呼其名好了。”

這怎麽行!兩人互不相讓地爭辯了幾句,岑睿作出妥協:“那我喚你傅兄好了。”

她說得斬釘截鐵,傅諍便也只能遂了她的意,眉一低,發現岑睿的手還牢牢抓著他。嘴唇動了一動,岑睿已抽回了手去。傅諍看了眼自己的手,剛剛握著他的那一雙手,掌心裏雖有薄繭,但膚白骨細,力道也遠比尋常男兒要柔弱許多……

再一看蹲下身不知找些什麽的岑睿,吃也吃得妥當,可個兒身形還是不見長,一個皇帝瘦弱如此,難免叫朝臣百姓輕視。傅諍心裏漸漸生了一個主意。

馬車稍有顛簸,岑睿磕了兩次腦袋才將食盒從座下抽出。丟了一包給外頭的來喜,又捧出一小盒景致的點心,獻寶似的遞到傅諍面前:“我特意命人做給傅兄的。”

傅諍看著那張笑得過分燦爛的臉,又看了眼點心,岑睿脫口道:“我沒下毒。”

“……”此地無銀三百兩,傅諍默了一下,還是取了旁邊的一雙小箸,夾起一塊,置於口中的同時,他就明白了。細細咀嚼,咽了下去,傅諍淡淡道:“賢弟……有心了。”這賢弟說出口還是有些怪異。

岑睿托腮笑瞇瞇道:“當我得知傅兄嗜甜,我可吃了好大一驚呢。”

明擺著就是來嘲笑傅諍一個八尺男兒,居然和女子一樣喜歡吃甜食。

傅諍不慌不忙道:“當我得知有人居然連太廟的貢品也敢偷吃時,也是吃了好大一驚。”

岑睿臉上的笑僵了……

他,他是怎麽知道的!

傅諍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四個字——“秋後算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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岑睿原以為傅諍帶她去哪個大臣家裏聊聊政事、培養下君臣情感,哪知外頭密集喧鬧的人聲愈漸零丁,青草土地的氣息混在河風裏湧入車內。岑睿卷起左側竹簾,道路兩旁皆是一片灰蒙蒙的土地。

殘冬剛過,翻過的田地裏沒有任何作物,死氣沈沈的。去年冬天只降了薄薄幾場絮雪,水分不足,地裏的泥土都幹涸得近乎發白,幾簇急冒頭的棘草沒精打采地挨在埂道旁。田間行走著寥寥幾個人影,多是捉鳥嬉玩的孩童。偶見個紮起褲腳的黝黑老漢彎腰在地裏摸索,握起一把泥土嗅了一嗅,嘆了口氣,又灑了回去。

再往遠處,聚著老老少少一堆人,人頭攢動。隔得太遠,岑睿瞧不見他們到底在做些什麽,待要將腦袋探出一些,馬車卻停住了。

傅諍先行下了車馬,語意凝沈:“到了。”

騎馬的幾人欲下馬跟隨被傅諍制止了,命他們留在原地等候,僅帶了來喜與岑睿往人群處走去。

那是處寬敞的場地,後面挨了個城隍廟。中央堆了個半高的柴堆,仍有幾個年輕人抱著柴禾往上架,身後的農莊裏有震天的鑼鼓聲傳來。若是魏長煙之流的公子哥或許不知,但岑睿環顧左右後,便明了,這應是春耕之前的燎祭儀式。

依恭國的習俗,每年開春時節,必要祭祀皇天厚土,以祈禱今年收成豐盛。

岑睿和傅諍在旁看了一會,又瞧出了與她曾看過的燎祭儀式略有些不同,嘴上不覺間就說了出來。

旁邊有個捧著香的婦女憨厚地笑笑:“一看你們兩位公子是貴戶出身,想是不知去年江淮大旱,連帶著我們這邊也受了牽連,地裏收成減了三成。打春到現在還是沒多少雨水,大夥一合計,就借著燎祭儀式,再求個雨。”

“是啊,今年要再像去年那樣,真連歲賦都交不上了。”另一人插嘴道。

議論間,燎祭開始了,岑睿望著熊熊濃煙:“你們一年賦稅多少?”

婦女比了個五,又比了個十。岑睿沒看懂,那農婦方道:“咱們這是官田,納的少。年成好時一年十石,差些便是五石。像南方魚米之鄉,一年少也得十五石。”

岑睿又問:“你們一年收成幾何?”

“好時二十石,差麽……”她臉上憂慮之色難掩:“也就去年那樣了。”

岑睿沒再問下去,默然立在一旁,看儀式到了尾聲,也取了三支香,朝天拜了一拜,插入方鼎之中。

燎祭結束之後,一群人簇擁著往田中燒荒開耕。

岑睿註視他們而去,傅諍低聲道:“這還在天子腳下,京中官吏受著約束未敢大肆苛削。在陛下看不見的地方,一戶普通五口之家,光是歲賦就得傾盡全家之力。”

“傅卿的意思是要朕下令削減賦稅?”岑睿回問。

說話間,兩人的稱謂不知不覺又變了回來。

傅諍輕搖了下頭,眺目遠望:“削賦非一朝一夕之事,以陛下現在的能力尚不能做到。我帶陛下來,只想讓陛下知道。縱然陛下是被迫登上帝位,但現在這些百姓、土地,乃至整個恭國河山都是陛下您的。您坐皇位一日,他們的生計命運便一日掌握在您手中。”

頓了下,道:“陛下來自民間,想必比微臣更清楚國政清明與民生之間的關系。臣只希望陛下在宮內,也能記著皇城外這些百姓。”

傅諍極少說出這樣語重心長的一段話來,一番話畢,良久,岑睿道:“朕知道了。”

岑睿與傅諍相處,每每犯錯最後皆是一句“朕知道了”敷衍了事。但這一回傅諍聽出她話中真意,他想要的結果已經取得大半,那麽留在此地就沒了必要。

“走吧……”一側身,傅諍神色一變:“來喜。”

有些武功的底子的來喜也察覺出了不對勁,嗓音極低:“對方人數不少,大人與陛下快行去往馬車處。小人能擋一會是一會。”

沈浸在思緒中的岑睿為他二人的對話一楞,神經反射道:“有刺客?!”

傅諍望了眼田地裏的眾人,要是貿然動作,來人一定會滅口。心中一番計量,道:“陛下莫慌,狀作無意往回走便是。”

岑睿道:“我沒慌。”

傅諍看她,她淡定道:“我習慣了……”

平安無事地退了一段距離,遠離了田地中人們的視線,呼嘯的鳴鏑聲刺破長空,岑睿拔足就往馬車狂奔。奔了一會,袖子一緊,差點被扯得跌了個狗□。岑睿一驚,手甩到一半,被人緊緊握住,傅諍低喝道:“別往前跑了!”

岑睿一擡頭,馬車之上劍痕累累,幾個侍衛有一半不見了蹤影,想是被人引走了;另一半已躺在了地上。橫著的馬後隱約折出縷冷光,不是劍即是刀!岑睿的這幾個侍衛是禁衛裏的佼佼者,竟也難以匹敵,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。

前有狼後有虎,岑睿不通武功,傅諍是個文臣,唯一有點拳腳的來喜……

來喜公公淚流滿面,再神勇威武,他也只是一個人啊!

岑睿吸了口氣:“傅諍你會騎馬麽?!”

傅諍沒有作答,岑睿一咬牙:“來喜,你對付前面幾個,實在扛不住……”

“小人明白!小人會努力裝死的!”來喜握緊拳頭。

岑睿拍了下他肩:“好樣的!”

所幸地上的幾個侍衛沒有死完,眼看岑睿受難,又拼了吃奶的力氣爬起來與人廝殺。

兵荒馬亂間,岑睿像條滑溜的蛇一樣,左躲右閃避開了刀兵,麻溜地解開馬,傅諍才喚出聲:“你……”

但見她已經同手同腳地爬了上去,朝傅諍伸出手來:“快上馬!”

傅諍看著那只手,無可奈何地搭上手,一躍而上。巧在後面跟來的人射出一只長箭,蹭地刺進了馬脖子,受了驚的馬一揚蹄,馳騁開了。

岑睿勉力握住韁繩,仍是被顛得死去活來,傅諍察覺出不對,問道:“你,不會騎馬?”

“我會他個鬼啊!”岑睿悲憤地叫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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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方向地狂奔了一會,失血過多的馬匹前腿一跪,倒了。岑睿沒提防,一頭軲轆地滾了下去,蹭了一臉的汙泥,也不再註意什麽形象,就地仰面一倒:“我們在哪?”

平穩落地的傅諍用力拔出馬頸上的羽箭,轉了一圈,箭尾處烙了一個“燕”字……

骨頭雖快被顛散了,但一想到後面的追兵,岑睿不得不忍痛爬起來,放眼觀察了下四周環境,道:“這裏……是皇陵?”

燕王不正在此地祭拜先帝麽?

傅諍抿了抿唇,將手中箭遞給岑睿,岑睿看見烙印,心一驚。

身後響起一陣突如其來的馬蹄聲,急如驟雨,蹄音整齊,一聽便知來人訓練有素。

岑睿沒時間哀悼時運不濟,兩眼飛速地勘探了下地形,尋到山腳灌木裏有個缺口,便道:“燕王雖然在此,但此地離禁衛軍的北衙也相去不遠。你我暫且先在山中躲一躲,在尋個法子逃到北衙。走啊!”

連拖帶拉,將巋然不動的傅諍拽到灌木中。二人才藏好身,那行騎兵已到了,為首的是個玄衣男子,劍眉修長,目若朗星。

疾馳至山腳,雙目在地上一掃,男子勒住韁繩。

隨行而至一名中年人看了看四周:“王爺,人呢?”

燕王笑了笑。

叢木微動,一白衣人緩步走出,立於軍陣前方,拱手一揖:“傅諍見過燕王殿下。”

在後面的岑睿不忍目睹地捂住眼,這難道就是自作死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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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這算是兩個人第一次約會並牽手麽……o(╯□╰)o

這周榜單一萬五,每天三千的話,就是要更五天,勉強算的上日更吧(打臉!)

【拾叁】生疑

“傅兄,好久未見,別來無恙。”金冠玄袍的男子悠然一笑。

此話一出,嚇得暗處的岑睿好一大跳,這二人竟是舊識?怔忪地看著傅諍,心裏的滋味有些覆雜。

傅諍敷衍了兩句燕王別有用意的寒暄,望向燕王身後的中年人:“寧大人,追襲陛下的兇徒可捉到了?”

被點名的京兆尹寧景忙下了馬,朝傅諍作禮道:“回首輔,共一十二名刺客,當場斃命七人,逃了一個,留下四個活口。”微微擡眼搜尋了下,臉色有點難看:“陛下沒與首輔在一起?”

沒和首輔在一起,那八成就落入了賊人的手裏了。在他管轄之內丟了皇帝,京兆尹泫然欲泣地給自己點了個蠟燭……

岑睿再沒法藏下去了,哼唧了聲,拖拖拉拉地從灌木叢裏走了出來,臉臭熏熏的:“朕在這。”

京兆尹又默默地吹滅了內心的那根蠟燭……

燕王岑昀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六弟,和情報裏描述的所差無幾,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小模樣,蹭滿汙泥的臉上僅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粼光澄澈。許是跟了傅諍一段時間的緣故,氣度隱有幾分肖似他。不過,也僅是如此而已。

一個沒成氣候的孩子,不足為懼。真正要警惕的是皇帝身旁的這個人……

與京兆尹低聲談話的傅諍對燕王充滿估量的眼神恍若未見,倒是岑睿眼神不善地盯著這個才刺殺自己,轉頭又做了白臉的燕王,嗓眼一動真誠道:“燕王的這匹銀鬃馬真是神武不凡,襯著燕王當真是相當益彰。”

“……”氣氛一下凝固住了,在場的都是精明人裏的精明人,豈能聽不出岑睿把燕王比成成作為牲口的馬匹,暗責他不通禮數。

傅諍眉心一疊,卻也沒出聲。

京兆尹擦了把冷汗,努力將存在感降至最低。倒是常年跟隨燕王的將士各個臉色漲紅,群情憤慨,一個鉆了空子、搶了皇位的小人竟敢如此折辱他們的王爺?!

燕王唇邊帶笑,一按馬鞍躍身下馬,對岑睿行了個君臣大禮,道:“臣方才尋思那些刺客的來歷,一時出神,望陛下恕罪。”

王爺啊!您受委屈了啊!將士們虎目裏盈滿熱淚,竟要對這個無能昏君行跪拜大禮!

感受到無數刺眼目光的岑睿較起勁來了,鄙視我是吧,我讓你們鄙視個徹底!受了燕王禮後沒立即叫起,負手悠悠地朝他身後的騎兵們揚了揚下巴,你們主子都跪了,你們還不意思意思?

如果岑睿能讀心,此刻一定會被朝天的罵娘聲給掀翻在地。但她不會,所以笑瞇瞇地註視這那一行彪形大漢咬緊牙根下馬,一一朝她抱拳行禮。

倍兒爽後的岑睿又生出滿腹愁思,數年不見,她這五哥更為隱忍不發。壞事,絕對的壞事啊!

暗地裏為燕王搖旗吶喊的京兆尹眼看燕王主動吃癟,小小地唾棄了下小人得志的皇帝陛下後,不忘本職地啟稟道:“陛下,您看那些刺客如何處置?”

行刺皇帝,乃“十惡”之首的大罪,理應交由刑部處審理。但此事似乎牽扯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……京兆尹左右權衡之下,自覺英明地把爛攤子推給了小皇帝。

岑睿慎重地思考了一下,道:“押入京兆府大牢,三日後,朕親自審他們。要是死了或者逃了……你就進宮和來喜處做一對吧。”格外地瞧了眼京兆尹的襠/下。

受到皇帝陛下威脅的京兆尹襠/下一疼,噗通癱倒在地。

燕王對岑睿這番胡鬧似的深感意外,然傅諍自始至終一言不發,任她所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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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祭拜已過,燕王遂與岑睿一同進了京。趴在車中的岑睿左滾了下喊了聲痛,右滾了下呼了聲疼,不勝其煩的傅諍睜開眼:“陛下,哪裏受了傷?”

岑睿抱著美人靠,背朝他蹲在角落裏,陰郁地仿佛要化身成為一個巨型蘑菇。

“……”傅諍繼續閉目養神。

一閉眼,岑睿又哎呦哎呦地叫喚了起來。

傅諍將她提著領子拎了過來,卻見著張花貓似的臉上瞪圓的一雙牛眼,怒火沖天地指著他道:“你和燕王有奸/情!”

手一松,岑睿跌在地上,索性耍賴不起來了,一句一哼道:“你明明與燕王相識,卻瞞著我;你明明知道是他刺殺我們,卻……”

“來襲擊我們的人不是燕王派來的人,至少不是他手下的人。”傅諍平靜道。

岑睿盤起腿:“那箭簇上為何有燕王印記?你莫不是想告訴我,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?可無論是在朝廷裏,還是在民間,燕王的名聲人望有口皆碑,有誰會陷害他?陷害一個藩王於那人又能得什麽好處?”

傅諍甚少見到岑睿這樣認真的神情,稍是一楞,又不動聲色地遮去,道:“陷害燕王,並不一定要是恭國之人。臣知道陛下對燕王頗是忌憚,但燕王駐燕雲六州,令北方戎狄與晉國不敢輕易動彈也是有目共睹的實情。陛下初登基不久,周邊各國虎視眈眈,此刻挑撥您與燕王可謂是最好的時機。無論誰勝誰敗,國本必受重創,他國便有機可趁,掠我邊境。”

話間往車外看了眼,傅諍續道:“陛下遇刺的地方離燕王身處的皇陵極近,一方面令人人很自然地聯想到了會是燕王所為;但另一方面陛下您如果嫉恨一個人,難道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在自己家中殺害那人麽?他若在那時那地加害陛下,即便日後登基為帝,也會招人非議不息。”

還有一個原因,傅諍沒有說出口。燕王能那麽快地通知京兆尹,率人尋來,每一個點都顯得太過巧合。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在事情發生之前已收到了消息。之所以按兵不動、隔岸觀火,是在借著別人的手試探小皇帝的底細。

岑睿沒傅諍想的那麽深,經他分析過後,道理是有道理,可她仍有一事耿耿於懷:“你說得這般好聽,恐怕多半摻著你與燕王昔日的情分,我不能信你!”

哪有不信人還擺出來說的?傅諍失笑,低頭看著岑睿:“臣與燕王僅在會試時有過數面之緣,何以談得上情分二字?”嘆道:“不過他的目的算是達到了,陛下對臣已生了戒心。”

岑睿沒想到傅諍會對她解釋,楞了一下,覺得再計較下去就顯得矯情了,訕訕道:“說清楚就好了嘛,我也不是那麽小氣的人。”她面色忽然一滯,道:“傅諍,我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?”

傅諍從袖中取出方巾正要遞給岑睿擦臉,停住了手:“嗯?”

接過帕子的岑睿欲哭無淚道:“我們把來喜丟了!”

盡職裝死的來喜公公在田埂上,從白日筆挺地躺到繁星滿天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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傷筋動骨地折騰了這麽一回,岑睿沒什麽力氣和群臣鬥智鬥勇,偃旗息鼓地靜養了好些日子。傅諍對外只稱皇帝偶感風寒,休了兩日朝。

被人尋回、渾身僵硬的來喜在能動彈後,就沖進養心殿地抱著岑睿大腿哭得涕淚縱橫:“陛下,您沒事,真是太好了。”註意到旁邊的傅諍,又補充道:“首輔大人也沒事,也太好了。”

岑睿歪在短榻上,咽下去個葡萄道:“後面一句沒什麽誠意。”

“……”來喜醞釀了下感情,剛要聲情並茂地再來一次,就被進殿的太醫張掖截斷了:“陛下,臣來了。”

被和傅諍一同趕去外殿的來喜滿懷失落道:“首輔大人,您也失寵了麽?”

……

傅諍看了眼緊閉的內殿門,將要回暖閣的步子一轉,在外殿的太師椅上坐下吩咐道:“如果有朝臣來探望陛下,一概止在殿外。”頓了頓:“燕王殿下也不例外。”

內殿,張掖替岑睿把脈,仔細度了兩遍,喟嘆道:“陛下可真能忍。”

這脈象分明是五臟六腑受創之像,想必是從什麽高地滾了下去,加上肋骨上的舊傷,尋常人早痛得不省人事了。

“誰說我能忍,我都嚎了一路了。”岑睿說兩句歇一句,忿忿道:“可傅諍看都不看我一眼,還罵我虛張聲勢不像個男兒。”

“傅大人不知陛下身份,又對陛下寄予了厚望,自然約束起來嚴格許多。”張掖溫和道,遞了個潔凈的布卷過去:“陛下咬在嘴裏,免得一會痛極咬在了舌頭上。”

岑睿依言做了,但在張掖推骨歸位後仍是咬破了牙根,吐了一嘴的血。手指頭動彈的力氣都沒有,灰白著臉勻了一會氣才笑罵道:“真他娘的疼。”

張掖微笑道:“還有力氣罵人,說明陛下沒疼到極致。”接著放正了臉色:“陛下這算是傷上加傷,這個部位在一年之內再不得受傷,否則必留下後患。”

“嗯,我省的。”這次是個意外,她這個皇帝常年呆在宮裏想受傷還得找機會呢。

張掖低頭斟酌著方子,忽然擱下筆,躑躅地看著岑睿道:“有件事,臣不知道該不該和陛下說。”

岑睿仰頭閉著眼,口氣不好道:“你我還玩這套虛得作甚?有什麽就說吧。”

“那次傅大人招我去診病,當時我僅以為是氣血兩虛之癥,便依命沒有告訴陛下。然而,我回去仔細回想了數遍,總覺傅大人的脈象似又不似血氣虧損之相。翻了多日醫書後,我懷疑……”

岑睿疑惑地睜眼,張掖臉色凝重道:“傅大人不是得病,而是被人種了陰毒的蠱毒。”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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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更新啦~~捉蟲

【拾肆】聯姻

“蠱毒?”岑睿喃喃重覆了這二字一遍。

在恭國南疆有一個古老氏族,以養蠱種蠱而令人聞風喪膽。

先帝孝文帝在位時,有次喝高了,腦袋一熱,就給兵部尚書發了道聖旨,雲曰:“老子看這歪風邪氣的旮旯地早不爽了,你給我帶上小弟把它給平了,回來給你提右相。”

兵部尚書興沖沖地帶著對右相之位的熱切向往去了,不出半月,兵部侍郎抱著尚書大人的衣冠淒楚地回來了。

孝文帝虎目一瞪:“老子的兵部尚書呢?”

侍郎舉起衣冠嚶嚶嚶道:“在這呢,陛下。”

道是,出師未捷的兵部尚書在神不知鬼不覺間被人種下了屍蠱。尚書大人站在船頭,遙望水闊山高的南疆大地,心潮澎湃地直舒胸臆“我來過、我見過……”。“噗滋”,餘下的話和他自己,就地化作了灘屍水。

後來他衣冠冢前的墓碑上,小侍郎很厚道地補充了剩下的一句“我征服”,算是慰懷了連南疆一寸地都來不及征服的尚書大人的在天之靈。

酒醒後的孝文帝郁悶了幾日,遂下了道禁令,從水陸空三方,徹底將南疆封殺在恭國西南角落裏。老子惹不起,還躲不起麽!

張掖註意到她神色怪異之處,只當她也曾聽聞過此術的厲害,勸慰她道:“這僅是我的猜測,你也不必太過擔憂。南疆人施蠱,必是對方極大地冒犯沖撞了他們。以傅大人處事的謹慎周密,沒多少可能會招致此橫禍。”

岑睿吐出漱口的茶,慢吞吞道:“誰說的?”

張掖看她,岑睿木著臉道:“整天受他沖撞的我就特別想給他下蠱啊!”

“……”

今時,張掖已升為太醫院的右院判,左院判年事已高,每日裏最大的愛好就是抱著藥罐和小禦醫們吹牛。故而,即便岑睿有心留他再多問兩句,見他眼神偶有飄忽,便放他回去忙活了。

張掖掩上內殿的門,不出意外地與等候的傅諍迎面相逢,張太醫溫溫和和道:“陛下受了點撞傷,現下行了針,睡下了。首輔大人不妨晚些時候再來看望。”

傅諍擔任首輔的第一日,就將岑睿身邊人的底細摸了個底朝天,訝異地發現身為皇子的岑睿人脈關系簡單地可謂是乏善可陳。沒有與大臣的私教,沒有與世家的走動,親近的就兩個人——來喜和龍素素。甚至進宮後,偌大一個養心殿裏伺候的宮人也少得可憐。岑睿稱不喜太多人在眼前轉悠,這也好,人少眼線少。

可這個張掖……

傅諍摸過他的底細,官藉上寫的是荊州人氏,表面上與自幼生在清水郡的岑睿毫無交集,可小皇帝明顯對他有種異於常人的信任。傅諍不知,這是妥還是不妥,所以至今也沒有對這名太醫有所動作。

思緒回到岑睿傷勢上,傅諍一聽撞傷,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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